作品简介:
这是几年前,参加北京电台“情感再现"---母亲节节目的稿子。也是在左左的支持下完成的一份难解的心结。今天重新整理,作为思念,让不散的情感再现。——黄毛
情感可以再现吗?如果可以再现,我将对母亲说出我的愧疚,我的思念。
想念母亲,至今,十年。
在大家眼里,我算是一个坚强、开朗的女人。走过的坎坷,经过的磨难,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我落泪了。
但,在我的心底有着一个痛苦的触点,那就是“母亲”。我不愿意和人谈及“母亲”这样的话题,因为,那触点一经碰启,我将无法自控。.....母亲那求助的目光、歉疚的神态、瘦小的身躯以及那胸口的温热、冰室的寒气……就像套在我颈项上一条条越来越紧的绳索,只要提起,便勒的我喘不过气来。
一日,在公交车上。视频正播出一个小品故事。随着故事的展开,听到这样一段话:“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值得你哭,因为值得你哭的那个人,不愿意看到你落泪。”如雷电击胸,一阵揪心的剧痛中,咽喉间轻呼一声“妈”,泪如雨下!
妈,在这个世界里,我只欠您的。
记得那是我插队的时候。一天,我从地里干活回来,太阳已经落山。房东告诉我,“你妈来了,我看她脸色不好,叫她进屋躺会儿,她给你叠好被子,整了整你的衣服,就要走,说怕赶不上末班车,怎么也留不住……”没等听完,我拔腿就抄近道追。在离公路不远的大渠边,我追上了步履蹒跚的妈妈。我喘着粗气冲到她面前大声的责备她:“您干吗来?我累了一天,还要追您!再说了,本来我就是到这儿接受再教育的,您一来,人家贫下中农该以为我娇生惯养了!您这不是添乱吗!”
不知是疲劳还是一路风尘,疲惫极了的母亲,原本白皙的脸上已是灰黄色,头发湿成一绺绺贴在紧耷拉下来。她边喘息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我。
“赶紧走吧。天马上就黑,赶不上末班,车就麻烦了。”我不喜欢母亲这关切的目光,气哼哼地催促她快走。
妈眼里露出一丝不快,本来话就极少的她,只“恩”了一声,便不再说什么了。
那年我17岁,逆反的年龄,露出一付混蛋像。
回城。结婚了。知道妈已经患上了帕金森氏综合症,并越来越厉害,手颤脚抖。这使得本来就瘦小的她,更孱弱了几分。
酷暑时节。我那无人喝彩的婚姻即将结束的时候,儿子诞生了。强压着杂乱的心绪,独自照料月子里的孩子和自己,计划着那每月的2斤鸡蛋半斤白糖,计划儿子的牛奶和糕干粉......几乎把母亲忘了。
一天,午时,我在阳台上收尿布。强烈的阳光下,楼下的水泥花池边蜷缩着一个人,一根缠着红布的拐杖丢在一旁,我心头一惊,那是妈妈的拐杖!是我买的,妈妈嫌拐杖手柄处太硬,硌手,便缠了几圈红布条。再看那蜷缩在地的小小身影,就是母亲!水泥地面火般酷热......我喊了几嗓子,母亲一动不动。
我飞快下楼把母亲背回,放倒在床上。
“你怎么来了?!你干什么来啊!”我大声的问道。
我说过,我的婚姻无人喝彩,我的月子也因此冷清。妈妈想见我,就趁父亲早上出门,自己拄着拐杖出来了。从水碓子到团结湖只一站地,我走只要十几分钟。可母亲是早上8点出的门,用了近四个小时。
想着母亲在繁杂的大街小巷车流人海中,每迈一步都要颤颤抖抖地哆嗦半天,我的心立刻疾跳起来,后背一个劲的冒冷汗。我含着泪大声的朝她喊叫:“你疯啦!你要是出了事,怎么办?看我干吗?有什么好看的!”
脸色煞白的母亲轻合着眼,一动不动的躺着,她真的累坏了。我觉得自己过分了。听着她缓缓地、重重地不知是叹息还是喘息,我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孩子醒了,哭了起来,母亲这时才发现与她并排躺着的、自己小女儿的小婴儿。她想起身,但根本支配不动自己的肢体,于是侧过脸去,我看到母亲露出了很温和很慈爱的笑容。
哄睡了孩子,我送母亲回家。母亲温和的眼神融化着我的火气,她说:“黄毛,你当妈了呀,改改脾气吧。”
我当妈了,因为有了一个需要我抚养的小婴儿。可没想到几年后,我的身边又多了一个需要我照料的亲人——母亲。不怕您们笑话,我曾真真切切地感到,母亲是我的又一个小婴儿。
那是20年前的一个春天。一个给了大地万物以生命开始的春天。而就是这个春天,却给了我近乎残忍无道的连续打击,几乎把我逼进地狱。如果不是身边襁褓里的孩子和身边不能自理的母亲,我觉得没有比让自己化为灰烬飞向空中更能一了百了的事了。
父亲突然辞世,哥哥随即而去,我婚姻告亡。
父亲脾气急暴,但从未见过他对温柔似水的母亲大声说过话。母亲患病多年,一直是父亲在细心照料、呵护。母亲习惯了与父亲形影不离的日子。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,她失魂落魄般的惊恐。因为她不知道下一顿饭、下一趟厕所由谁来帮她完成。原本还可以拄着拐杖挪步的身子,一下子就瘫了下去。
睡在母亲身边,这是30几年没有过的感受,我强忍悲伤和哽咽:母亲这小小瘦瘦的病体,已经承受着相伴了近60年的亲人离去的悲痛,她还能再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---自己的儿子已不在人世的打击吗?!
没法入睡,没法。一边躺着年幼的儿子,一边躺着不能自理的母亲。在两个顶梁支撑家的亲人十几天里相继离我而去的时候,又有这一老一小两个需要照顾的亲人落在我单身的生活中,我,眼泪在哪里?心在哪里?我呆滞,我麻木,我不知道该怎样做,才能把这担子挑下去。
天黑了。天亮了。日子,在过。一老一小一个未到中年的我。
平日里都好过些,只有除夕最难熬。除夕的年夜饭,再好也无味;除夕的灯火越明亮,家里就越显清冷。
记得在我本命年的除夕夜,朋友送来了许多爆竹花炮。外甥侄女们六、七个孩子也凑齐在我这里一起过年。孩子们在屋里闹腾到临近12点了,我对母亲说:“妈,我和孩子们出去放炮,您躺着别动,我一会儿就回来。”妈连连点头说:“去好了。去好了。”
和孩子们玩了不到半个小时,我心不踏实,便返身回屋。刚推门,一股子难闻的味道就扑鼻而来,母亲已经歪倒在床边,两只手搂着脏了的裤子,满脸的愧疚和无奈,一个近80岁的老人,竟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。
我的心,痛更甚于酸。
给母亲清洗完后身体,我躲进厕所,一边洗母亲换下来的衣物,一边偷偷的落泪:迎接自己本命年的第一份礼物,让我心里觉得十分委屈。
到屋里晾衣服时,我发现母亲睁着眼。她叫了我一声,我走近前,母亲眼里噙着泪水,微微地摇着头,用颤抖着的声音对我说:“对不起哦。”我的母亲在自责。
谁能体会到这一声“对不起看到我流泪心就会疼的人,我不该流泪。可还有什么别的值得我哭泣的吗?!只有母亲!母亲,是我心头永远的痛!”给我带来的心理压力吗!连我当时都不知道这一声“对不起”,让我在母亲去世后的岁月里,千遍万遍的对母亲呼唤般地说:“对不起啊!妈妈!”也依旧被良心谴责,得不到解脱。我的母亲!在那个除夕,她本是极想极想让我本命年到来的时刻,过的好,过的愉快!
妈,如果你在天有灵,就安安心心地听女儿跪在此,再一次对你说“妈,对不起!”
妈坚强,她的坚强是公认的。
轮椅上近20年的疾病折磨,我从没见她落过泪,连埋怨、发脾气都没有。性情温和的她,话语极少,语调极轻,在她的白皙的脸上总是透出淡淡的笑意。笑意中细细地看着走过的每一个活跳跳的生命;看着每一枝大大小小的花和叶,看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。坐在轮椅里的母亲,以极温和轻柔的目光看着我屋里屋外的忙家务,看着轮椅以外的一切,从不把自己受到疾病折磨的痛苦挂在脸上,更不可能粗气大声地同任何人说话。
邻居们说:“这个老太太真是好,长相好,脾气好。”
每当这时,母亲总会微微地抬起头报人以感激的微笑,然后用她那独有的、极轻细的南方口音轻轻地说:“谢谢你。”
由于她的坚强,我们祖孙三人在一起,日子虽清贫些,但这个家也不缺少温馨。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了下去。
直到有一天,妈妈问我:“小弟呢?” 小弟是哥的小名。
“他忙。”
母亲微微点头,白发颤颤。我的心被针扎了,我也是做母亲的人。
除夕夜,我的心忐忑不安。夜幕刚降,母亲就把期盼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,眼睛看准了我问:“小弟不回来吗?”
我借拉窗帘的机会,把早已准备好的话挤了出来:“他这次被派的国家太远了。”
“信也没有吗?”
“有,要很长时间。”
很长时间!但母亲在第四个除夕夜到来时便不再问我。大家说:她是不是已经直觉到发生了什么。
以后的除夕里,母亲总是凝坐在窗边,期待的目光在夜色中穿寻,一种让我泪流的忧伤神情,在夜幕飘走的很远,很远。
母亲--犹如海岸边那根栓船的木桩,风里浪里,伫立的年头太久了,海水已经侵蚀到木桩的筋脉,木桩快空了,快断了。然而,由于有着对浪里那一叶小舟的牵挂,那早已向着大海的方向歪斜的肢体,就是不肯倒下。
我的母亲,在对她的小儿子的思念中,忍受着遥遥无期的痛苦熬煎。但她从没有大声地问过我此事,从没有盯着我的眼睛要答案,从没有让她的情绪影响到我们的生活。她用微笑支撑着我,使我在艰难的日子里咬着牙挺过去。
母亲没有等到第十一个除夕。离新年还有三天,母亲在我的怀里,渐渐地冷却了她那牵挂、熬煎得太久太久而再也不能承受的身躯,我深深地感到,她真的已经将心血耗得尽尽了。
我搂定我的母亲!我不敢有一丝摇晃!我的母亲她太弱了,她已经空了,根本再也经不起半丝晃动了。
我告诉母亲:小弟因公殉职,10年前,就走了。
为了留驻母亲的微笑,我将哥去世的消息瞒了她10年;为了我能生活的轻松些,母亲强压悲伤和病痛,让浅浅的微笑相伴了我10年。我的母亲!在愧疚自己给儿女带来了麻烦的同时,又不忍儿女独自在世间挣扎,她的微微的笑容,她的温和的目光,实实在在是一个母亲想在我身后撑起一道挡风避雨的墙,可以使我有所歇息,有所依靠,有所安定。她努力着,她尽力着,她的心,早就不在为自己跳动了。
太平间。坚硬冰冷冰室的门打开了,入髓的寒气在我周身蔓延。我的母亲,要在这里度过在人间的最后时光吗?她那虚弱的身体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冰冷?她那么瘦小,有谁能给她最后的庇护?母亲属于只要有一小口气便能支撑很长时间的人,她万一还有一丝没有呼出来的气息,从不会大声说话的她又怎么向我求救?
我把手伸进母亲衣襟,放在她心口,我真真切切地感到母亲的心口是热的,倒是我的手冰冷。
“不要放进去,不要!” 看着那扇坚实的铁门,我绝望地说。
冰室的门,让我们母女阴阳两隔!从此,她需要的,我再也无法给予;我欠她的,再也无法偿还。
曾经相依为命,深知,她是那个看到我流泪心就会疼的人,我不该流泪。
可还有什么别的值得我哭泣的吗?只有母亲!母亲,是我心里永远的痛
。
这是听众“黄毛"写来的稿子,文章写得情深意切,非常感人,不懂事的我们曾经给父母带去了多少痛苦,妈妈的陪伴又是我们这一辈子多么难得的亲情!快到重阳节了,祝福天下的父母健康平安!也希望天下的孩子都好好珍惜父母还在的日子!子欲孝而亲不待,不要让思念成为永远难言的痛!——书香